(汪安琦、汪安琳:陪伴父亲在大理办学的岁月 )
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爆发,继而是8.13淞沪战争。抗日战争全面展开了,全国人民奋起抗战。日寇来侵略中国,我们都是义愤填膺。母亲和苏州教育界的一些妇女发起募捐支援前线。她把得奖的一个银盾捐了出去,我们把积蓄的压岁钱也捐了,好像为抗战尽了一点力。日寇越来越近苏州,父亲到南京跟随学校搬迁(当时父亲任中央政治学校教育系主任),母亲带我们到上海住在法租界的亲戚家避难。10月父亲来信说,他已随学校到庐山,并租好了房子,要我们也去。由于当时铁路和火车被日机轰炸得很厉害,因此母亲挑了一个大雨天,带我们姐弟三个孩子,从上海乘火车到九江,然后上庐山。这时父母的好友任鸿隽、陈衡哲一家也来到庐山避难,他家有三个孩子,也是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,跟我们年龄相近。周末,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,大人们吟诗作赋,孩子们喜笑玩耍,似乎忘了国难当头。1938年初,九江遭到日机轰炸,庐山不是久留之地,几个单位都在研究内迁的问题。父亲感到他所在的学校受国民党控制得太严,思想、言论很不自由,他和母亲商量不跟随学校内迁,他想到云南按照自己的教育思想办一所中等学校,母亲对此非常支持。
父母带领我们开始了内迁云南的征途,先是从九江乘火车经南昌、萍乡、株州,达到长沙。那几天长沙遭轰炸,不能久留,我们乘船到湘潭。在父亲的一个朋友家暂住,等便车(运货的卡车)到桂林去。到了桂林遇见很多父母的朋友,有李四光全家和黄炎培等,他们准备留下来,而我们还要往前走。经过龙州出镇南关(现称友谊关)到越南河内,由滇越铁路乘火车经越南老街进入云南,然后到昆明。滇越铁路的火车穿过群山峻岭和许多山洞。除了父亲身体不好,坐的是二等车外,为了省钱,母亲带我们坐的是运货的闷罐车,也坐满了人。由于没有窗户,只好开着门通气。穿过山洞时,浓烟进入车厢,特别难受。从庐山出发,一路走走停停颠簸了一个多月,终于安全到达昆明。
父亲有几位北师大的学生在昆明,到车站接我们。报上还登出“汪懋祖到昆明”的消息,父亲非常高兴,他说:”教师虽然清苦,但桃李满天下,这是最大的欣慰。”有一个学生家中有空余的房子,在华山西路,可以给我们住,我们就在那里住了将近一年。父亲来到昆明后,立即着手筹划在滇西办学之事。他到云南西部各地考察,经过几个月的调查研究,决定在自然风光优美,民风淳朴的大理创办一所中等师范学校,目的是为了提高少数民族的文化水平、增强爱国思想、促进民族团结,同时为边疆同胞培养师资,母亲十分赞同他的这个想法。父亲到重庆教育部申请办学经费,教育部对办边疆学校不受理。于是,他只好去中央政治学校申请到有限的经费,自己以该校教育系主任的名义在大理办学。因此,初建时的校名是“中央政治学校大理分校”。为了经费问题,父亲还是没能脱离中政校,这是当时他最大的苦衷。1938年夏, 他开始积极筹备办学之事,请来了他过去的学生及几位逃难到云南的爱国青年,共二十余人,任各科教学和校务。他们自己设计、施工,将一所破庙改造成初具规模的学校。后来又把一座破旧塔寺修建后办了附属小学作为学生实习试教场所,1939年初,母亲带领我们姐弟三人也来到大理和父亲团聚。当时,安琦16岁,安琳12岁,安球10岁。父亲特别高兴,可享天伦之乐了。但是,父亲工作非常繁忙,除了星期天以外,平时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很少。跟父亲在一起,有两件最开心的事。第一件事是学骑马,每逢假日,父亲带我们在附近空旷的地方学骑马,他租来了两匹马,要我们轮流学。他说:这是重要的交通工具,学会了很有用,在筹备办学的几个月内各处考察,全靠骑马。安琦胆大,很快就掌握了骑马的要领。弟弟安球不怕摔跤,也很快学会了。安琳胆小,开始不敢骑,父亲鼓励我们:只要勇敢、小心些,肯定能学会。经过几次练习,我们对骑马感兴趣了,主动要父亲带着去骑马玩。从学骑马这件事,他对母亲说:孩子们性格不一样,因才施教很重要。安琦胆大,要教育她谨慎些。安琳胆小,要教育她勇敢、坚强些。安球虽胆大,但鲁莽,要注意培养他细心些。父亲在办学过程中也贯穿了因材施教这一教育思想。我们和父亲在一起最开心的另一件事是放风筝,母亲教我们做了风筝,由父亲陪我们到空旷处放风筝玩。那时,他已将近50岁了,跟我们一起奔跑、欢笑。看来这也是他最开心的事,可以暂时摆脱烦恼和精神上的疲劳。
父亲在大理办学时,困难很多,母亲虽未任职,但为父亲分忧解难,献计献策,成为父亲重要的精神支柱和得力助手。他经常为了教育经费不能按时拨下,很发愁。照理父亲可拿到教授级薪水,但是每当发薪水时,他只拿全家较低的生活费,把大部分钱用来贴补学校经费的不足。母亲很支持他,家里安排得很节俭。教职员中大多是单身年轻人,每逢节假日,父亲总要请他们到家里来,母亲做了很多好吃的,有时安琳、安球表演节目,唱抗日歌曲等。父母跟他们讲些古今中外有意义的故事,鼓励并赞扬大家的爱国思想和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。在大理父亲特别关心师生的健康问题,当时,校医室缺少西药,师生病了,校医无法医治,父亲就请母亲去会诊。母亲会开中药方,大理的中草药特别丰富,母亲治好了不少患急性肠胃炎和重感冒的人,他们都很佩服我们的父母。有几个月教师薪水发不出,只能发很少的生活费,有一次我家把较好的衣物卖了,凑些钱给生活困难的教师应急,共同度过清贫的岁月。苍山、洱海,美丽雄伟的自然风光,淳朴的民情,白族人民优美的歌声,大理三塔寺旁,留下了父亲艰苦办学的业绩,永远使我们怀念。
1939年春,我们到大理后,安琦应该进高中,但大理女师没有高中部。正巧华中大学从武昌内迁到喜洲,准于以同等学历资格报考。父母鼓励安琦去试试,在考前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,到女师旁听代数课,并请父亲学校的数学教师补习几何和三角,在家由父母教国文和英文。入学考试只考国文、英文和数学三门课,安琦有幸被录取了。那年暑假后,安琦到喜洲入华中大学,成了该校最小的大学生。安琳进了大理女师附中初二,安球暂时在父亲的学校旁听。
1940年春,母亲发现安琳的脖子有点增粗,经医生检查是患大脖子的症兆,他建议母亲带安琳回上海治疗。安球患慢性肾炎,也须医治。此时,母亲得知外祖母在上海生病的消息,非常着急。她与父亲商量后,决定于这年的5月中旬带安琳、安球返沪。父亲和安琦留在大理,互相照顾。父亲有胃病,如果饮食不注意或过于劳累就会发病。母亲不在大理,父亲的饮食无人照应,又因处理解决办学经费问题操劳过度,患了胃溃疡大出血。幸亏有一位江苏来的钟医生及时给他治疗,才得以脱险。那时,安琦在喜洲念大学二年级,知道父亲生病的消息,赶紧当晚走回家。一个人走黑路,因为心里着急,倒也不觉得害怕。父亲病了,安琦只好请假在家服侍,请了两个月假,父亲才慢慢地好起来。安琦回到学校,功课赶不上,很辛苦。校长对安琦讲,年纪太小,毕业出去工作也不方便,不如在校多念一年,把基础打好。
父亲在大理办学,最困难的是经费问题。1940年秋,中央政治学校明确表示,不再拨经费给大理。父亲赶紧与重庆教育部多次联系,申请办学经费。教育部经过调查研究,认为三年来大理的这所边疆学校办得很好,教学水平较高,同意接收,校名改为“国立大理师范学校”,并任命汪懋祖为校长。由于,那个时期父亲患胃溃疡大出血,病得很厉害,两个月后才逐渐好转,尚需休养一段时间,他只好向教育部提出了辞职的申请,并要求教育部委派一名校长来大理接替管理学校。教育部批准了父亲的辞呈,委派钟志鹏于1941年11月1日到大理任校长。父亲辞去了大理师范学校校长之职,搬到喜洲养病。他在华中大学附近租了两间民房住下,这样就便于安琦照顾。父亲病后还坚持到丽江等地宣传办学,帮助筹建了丽江师范学校。直到1942年的年底,西南联大聘请他任该校师范学院教授之职,他就离开大理到昆明去工作了。父亲从1938年初至1942年底,将近五年为在滇西办学,四处奔走,历尽艰辛。他对大理师范学校的感情最深,曾作诗以寄托他的怀念。抗日战争胜利后,回到故乡,父亲将在抗战时期对云南少数民族的研究,整理成文,文章题目是:“从历史上探讨云南土族的统系”,对于研究少数民族者及有志从事边疆教育者,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。
(此文发表在《东方杂志》第四十三卷,第五号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