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1月,我们在武汉过了一个很不一样的年,这一个“年”可能会被载入史册。
一、计划中的幸福年
2020年1月初,媒体有少许关于病毒性肺炎的报道,但当时并没有引起很大恐慌,人们还是在按部就班地计划着放假、过年的事。记得在学期最后一次全院教职工大会上,我与几个同事还稍微讨论一下此事。我当时觉得有奇怪,因为根据媒体报道,最初几个病人都来自武汉华南海鲜市场,但目前还没有研究报道过水生动物(鱼虾)的病毒能够传染人类,使得人类致病。与大家一样,我们全家也在计划着假期的安排。
因先生的哥哥家有喜事,他们计划于腊月25、26日(1月19、20日)在老家荆州请客。我也很想去我们安徽老家,因为以前都在那里陪我的老爸过年,这次虽然老爸已过世,但毕竟是刚刚过世的第一年,我想带着儿子回去上个坟,祭奠一下。另外也想看看我那长兄如父的老哥,他平时一个人在家很孤独,我们开着车回去也可以带着他到处转转。大侄、二侄他们也发来邀请,欢迎我们回去。但想到先生一个人连续开长途车,比较辛苦,有些不忍,就没有说定回安徽的话。先生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,说“趁现在年轻,还跑得动就带你跑跑吧。等以后老了,想跑也跑不动了”,我感动于心。于是制定了如下计划:18日开车去荆州,21日回武汉;22日休息一天,22日(腊月29)开车回安徽。
二、临时准备的年
20日在手机中看到,这两天武汉的新增肺炎病例突然增加了很多,我虽然不是直接做病毒研究的,但毕竟是生命科学学院的老师,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心头不禁掠过一丝不安。20日晚,在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的“晚间新闻”中,钟南山院士说,现在已经有10多位医务人员感染。此时我突然感觉到,这次这个病毒不简单,显然是有很强的传染性的。记得2003年的SARS病毒(虽然当时我在法国巴黎,但天天关注这件事情,还和居里研究所和的同事讨论过)也是首先感染了很多医务人员,我的心头不由得沉重起来。21日上午,在回武汉的路上,陆续收到了我在美国的二哥以及当医生的两位亲戚发来的相关信息,更加意识到这个新型冠状病毒导致的肺炎情况越来越严重,于是我们当即在车里就做出了决定:为了不给家乡人带去潜在危险,就不回安徽老家了,留在武汉过年。虽然侄子们还在说,他们不怕危险,希望我们回去,但我们为了家人的安全着想,经过一番讨论后还是决定找机会和他们说一声,婉拒他们的邀请。接着,我们在电视上就看到了武汉市市长的讲话,希望外地的人尽量不来武汉,武汉的人尽量不要外出。虽然当时城内交通尚在正常运行,但从大局着想,我忍住了思乡之情,晚上给我的大哥打了电话,说决定不回安徽了。同时我也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信息,告知亲朋好友我们“响应政府号召,不‘跑’了”,突然联想到了古时的一句话“忠孝难两全”。不过为了过个热闹的年,先生和其在武汉工作的弟弟约定我们两家在大年三十于华师一聚,共度佳节。
22日,我去了办公室,修改并提交了一篇论文,然后关机回家准备过年的事情。此时网上已经有各种提醒,要求大家戴口罩、勤洗手,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。不过我的心里很平静,没有因为这次疫情而慌乱。
23日一起来,就看到了“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通告(第1号)”:自1月23日10时起全市城市公交、地铁、轮渡、长途客运暂停运营;无特殊原因,市民不要离开武汉,机场、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。这就意味着,武汉封城了。作为武汉这样一个特大城市,做出这样的决定,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!同时这也表明,这次疫情发展肯定是非常严重了。据说,好多人赶在10点之前“逃离”了武汉。不过我们之前就做出了留守武汉的决定,心里虽然感到有些悲凉,但也不慌张,毕竟一家人在一起。我们也相信,随着政府的高度重视和采取的铁腕措施,疫情应该会逐渐被控制住的。我找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放在包里的一包口罩,发现还剩了两个。于是我和先生带着口罩去超市,此时超市已经要求,进去的人必须戴口罩。进去后发现超市的人很多,都佩戴口罩,买菜的地方、付款的地方人排了很长的队。可能有些人也和我们一样,是临时决定留在武汉过年的。超市里食品供应还是很充足的,价格也不是很贵。但是药房内口罩、酒精、84消毒液这些医护用品已经脱销了。我们回来之后,按照网上说的,洗手、洗脸。先生又给他在武汉的弟弟打电话,说既然公交、地铁都停运了,就在各自家里过年吧,不用到华师来吃团圆饭了。
三、紧张激动的年
大年三十,本应该是万家团聚、热闹非凡的日子,现在气氛却越来越紧张,平日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很安静,人烟稀少。不断有亲朋好友打电话来问我们家里的情况如何,是否缺少生活物资等等。我一一回应了他们的担忧,并安抚他们说:超市里物品很丰富,价格也不贵。同时网上各种信息扑面而来,令人揪心的同时,也带来了恐慌的情绪。有些内容可以根据我们的知识加以分辨,但有些似乎难以分辨,有一阵我似乎也感觉浑身发热、出汗。我不敢多想,赶紧做些别的事情,转移一下注意力。同时,各个部门发出推迟开学的通知、关闭武汉过江隧道的通告等。令人感动的是,除夕之夜,本应该是万家团圆的时候,而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却正在告别家人,开赴武汉的“特殊”战场。全国各地还在日常生活物资等方面也在增援武汉,这给留守武汉的人以极大的鼓舞和信心。向这些“逆行者”致敬!他们的行为向全国人民证明了,武汉不是一座“孤岛”,她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。
25日(大年初一),网上各种消息蜂涌而出,其中某些观点看起来明显有问题。当发现亲友在网络上传播不实信息的时候,我赶紧提醒:不要转发那些引起恐慌的虚假消息,恐慌和失序比病毒更伤人,要以官网消息为准;另外,有些群还在传播武汉返乡者的详细信息,我赶紧劝那些乡友不要随意泄露个人隐私,当前大家面对的“敌人”是病毒,而不应该是武汉人。同时我也在尽量在朋友圈内传播一些好消息,包括习近平总书记在大年初一就对疫情防控作出的超强部署,还有中国人民解放军医疗队、上海、四川、重庆等省市的医疗救援队陆续来到武汉,让大家要树立信心。相信在党中央的高度重视和统一指挥下,一定在不久的将来形势就会有明显好转的。我也转发了来自武汉同济医院的消息,大概介绍了这个病毒的情况,现在医院的无序就是因为恐慌引起的医院人满为患,从而导致交叉感染,让大家尽量减少恐慌。同时,全国各地都动员起来了,除武汉外的部分其他城市也陆续出台了封城、车辆停运等措施,号召大家出门戴口罩,不到人员密集的地方去,勤洗手,不要串门、拜年等。有位2009级校友陈君组织采购了一批爱心口罩,很快将运送过来。这可真是雪中送炭!家中留存的一次性口罩好像已经反复用了多次了,舍不得扔,因为超市、药店还是买不到标准的医用口罩,为此我还曾在学院群里询问对策。不过,想到现在最需要医用口罩的应该是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,我又赶紧把这个问题“撤回”了。此外,今天市政府还发出了一个更加“严厉”的通告(第9号):自2020年1月26日0时起,除经许可的车辆之外,武汉中心城区机动车禁行。
26日(大年初二),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,我让儿子给他的舅舅们打电话拜年,同时让他们不要担心。网上则传出了更多激动人心的好消息:国内外都在支援武汉,援助事项从国家组织的医疗队,到医用防护物资、抗病毒药物、超市生活物资往武汉的有序运送,还有武汉火神山医院(类似2003年北京的小汤山医院)的动工建设等。此外还有一条重要的消息,就是社区网格化管理的开始:先由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进行初筛,确实有疑似的患者再由社区派车送到对口医院的发热门诊,这就大大减轻了那些大医院的负担,同时也减少了在医院引起的交叉感染。同日,学校发布了“关于延迟2020年春季开学时间的通告”:大学部、附属中小学、幼儿园都要推迟开学时间。我不由得为我们的实验担心起来,因为我知道,根据实验进程,有的学生应该在正月初七回来收刚羽化出来的果蝇做实验的。
27日,李克强总理到武汉考察,指导疫情防控工作。他一下飞机直奔收治确诊患者和重症患者最多的金银潭医院,看望并慰问患者和奋战在抗击疫情一线的医护人员,这给武汉人民带来了很大的信心。武汉市外的地方(包括一些农村地区)也以各种方式号召大家不要聚餐、串门,出门注意戴口罩等。国内外的很多朋友、老师、学生都通过邮件、微信、电话等方式给我们发来慰问,其中包括已经多年没有联系的初中老师,这让我们非常感动。我和先生想象着像往年我们回安徽老家过年的情形,说如果回安徽了,按照预定的行程安排,今晚我们就要开始收拾行李,为明天回武汉做准备了。
28日,今天的武汉艳阳高照,我心情轻松了许多。往日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,相互之间没有寒暄、问好,只是戴着口罩,默默地走路。突然,我在学院群里发现,我们生命科学学院大门被锁了,这让我感到有些着急。下午,从QQ上看到一个没回去的博士生A已经通过通告中留的电话拿到了开门的钥匙,我决定还是要到实验室看一下。我的心情紧张而激动,像奔赴战场一样急匆匆地往实验室赶,因为带着口罩,走得快,一度有点喘不过气来。当我赶到三楼的实验室时,听到A正在与其他学生视频对话,同时调低果蝇培养箱的温度。我要求将保种的两个培养箱温度调到18度,然后帮其他学生看了一下果蝇的生长状况,其中B同学的果蝇培养基有点干,导致幼虫无法爬上培养瓶壁化蛹,我向这些瓶子中加了一点灭菌水。处理完实验事宜,我又去办公室拷贝了一些要处理的文件准备带回家工作。这时,研究组另一个导师的学生C通过视屏电话说,要把她的线虫培养瓶里面的水换一下。我看到线虫的瓶子很多,就和A一起换。在和我们视频时,C突然摘下口罩,一边流泪一边很沮丧地说:“老师,我被隔离了”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但立刻镇定下来,一边忙着换水,一边安慰和鼓励她。虽然她不是我直接指导的学生,但也是我们研究组的研究生啊,看她流泪的样子我很心疼。过了一会儿,我们换好了水。又问了研究其他老师和同学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要做,因为第二天就没法这样进来了。得知没有其他事情,我们用酒精把手和身上消毒之后,就离开了实验楼。在家中,我一方面给A同学吃定心丸:“理论上说,这个病毒需要在哺乳动物的细胞里才能生活,C已经回去11天了,应该没事。咱们该注意的地方注意到了就行了,不要过度紧张。”同时也感谢她为实验室其他同学给予的热情帮助;另一方面,又和C同学进行了交流,此时她正在被救护车送去做核酸检测,我在言语上给了她安慰,鼓励她积极配合医生治疗,不要太紧张。同时我也问了其他几个同学,好在他们都在家,一切正常。下午我收到学院通知:学校拟采用理论课程网上按时教学,延迟报到注册的方式,通过学校云平台对所有理论课程开设专门的课堂教学空间,以便教师进行教学方式的选择。在这特殊时期,信息化的教育模式就发挥了其独特的作用了。
四、充满希望的年
29日,今天是大年初五,要是往常我就该去办公室工作了,但现在只能在家里,完成部分基金申请书的书写。虽然我心里为耽误工作而焦急万分,但在这个非常时期,要为大局考虑。毕竟生命和安全才更加重要,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”。因为担心C同学,我又和她交流了一下,她说自己其实没有其他不适,肺部CT扫描没有异常,食欲也很好,就是体温略高。不过核酸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,我们也不能断定她没有感染。今天的疫情走向良好,湖北省和武汉市新增病例第一次出现比前一日下降的趋势。虽然这是第一次下降,但是作为一个生命科学的工作者,我觉得希望就在前方,如果新增病例不断下降,就说明疫情没有继续扩散,已被基本控制住。虽然后续还可能有新增病例数量或升或降的“拉锯战”,但在党中央的亲切关怀和统一指导下,在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持下,我们有理由相信,疫情应该很快就会被控制住,希望就在前方。
注:C同学后来两次核酸检测都为阴性,应是得了普通流感,不久就顺利出院了。